因公成殘 二

父親為了申請我們當學生的榮軍眷屬就學補助/減免，每過一段時間，就得整理資料重新申報，也許是國防部或是教育部認為，過個幾年，父親也許就可以正常走路，”因公成殘“的事實也就不存在了。

為什麼要寫 “因公成殘”？
因為父親在申請的材料當中，要一再的強調 “成殘”的事實，所以那些審批的官員才能依據這個事實而核可父親的申請。父親總是多次的以正楷謄寫申請書，那個時候沒有 “立可白” Liquid Paper 修正液，沒有 Microsoft Word，只要寫錯了一個字，父親都要重新來過，就是不要給他們任何一點理由不批他的申請。在我看來，真的有點 “卑顏屈膝” 的感覺。

有一次父親看著我在他身邊，他就指著 “因公成殘” 說明給我聽。公殘跟戰殘的待遇相差很大，撫卹令裡寫著父親的傷殘等級是“一等公殘”。也因為如此，父親的同學以他的案例，向國防部申訴，父親出的任務（拂曉重點巡邏）應該是戰地任務，應視同作戰。國防部因此而有所修正，爾後軍人執行同樣的任務，可視為執行戰地任務，可惜這項命令不能追朔以前的案例，父親無法享受同樣的待遇。

“一等戰殘” 及 “一等公殘”，一字之差，天上地下啊！

後記：前兩天開始整理父親遺留下來的資料，到現在還沒有見著他寫的 “申請書”，只是憑著記憶，把當年零零星星的東西敘述出來。這些東西，同樣的也是我心靈上的傷痕。

長期的煎熬

全家福 Late 1959 or Early 1960

父親在我十歲（1966）的時候，因飛機失事而受傷成殘，那時哥哥13歲，弟弟7歲。在我們三個小孩的眼裏，父母俱全，生活無慮，應該沒什麼大影響吧！但是對於我們三兄弟成長的環境，已經有了巨大的改變。

由於三兄弟那時都在求學期間，雖然我們身份特殊，可以學雜費大量減免，但是其他的開銷也是很大，家裡就必須有固定的經濟來源，母親在教書的那份薪水，只能貼補家用。相信在那時候，父親咬著牙也要把這個家撐下去，所以父親在那時候唯一的心願就是“活下去”。因為只有活著才能領足夠的錢來支持這個家。

由於父親是在40歲的時候受傷，正是事業的巔峰時期。父親遭到了這種變故，受傷成殘對他的打擊一定是非常巨大，脾氣不好也是在所難免的事。但是，就因為這樣，我們三兄弟就下意識的躲著父親，免得什麼時候會惹父親生氣而遭到責罰。有幾次當父親回到裏間，我們可以使用外間時，心裡都有如釋重負的感覺。

父親的受傷，對父母親，對我們三兄弟，都是一種長期的試煉，但是對父親而言，長期的煎熬也許更切題一點。等到我們三個都從大學畢業了以後，父親吃東西開始不忌口了，大魚大肉外加大碗酒，雖說一點口腹之慾，沒什麼了不起，但是父親行動 不變，因長期缺乏運動就漸漸地罹患了高血壓及糖尿病。那時，父親還每個月都高高興興的包計程車到台中來復診。對他來講，來看病及順便看看兒子、媳婦及孫子是一件大事。後來，有一次因為腳底有一個傷口長久不癒，同時有發炎及潰爛的現象，把父親送到臺中榮總就醫，卻意外檢查出父親患了惡性腫瘤，連淋巴結內也已 發現了癌細胞。雖然父親很合作的開了刀，等出了院以後，也做了幾次化療，雖然沒有掉頭髮，可是體力已經大不如前，後來就乾脆拒絕制接受治療。如此過了一段 時間，榮總又改變了慢性病患者的拿藥規則，一次可以開三個月的藥，同時，藥也可以代拿或是用寄的，父親就完全的拒絕再來榮總看病。

漸漸地，我感覺到父親不想再打這場生命的戰爭了，我們毫無辦法，也不知道如何去安慰或者鼓勵他，只得在邊上看著，那時對生命所報持的態度就是完全的無力感，長期的試煉也變成長期的煎熬了。等父親去逝以後，我和內人來到美國，求學的壓力、生活的壓力、做事的壓力，我曾不止一次的想結束我的這場戰爭。有一次，在跟牛兒子談話時，為了要舒解他憂鬱的想法，與他談了很多。最後我告訴他：我們的生命是被賜予的，我們沒有權利把它結束掉。Since our life were given, we don’t have the right to take it away. 牛兒子也答應不再去想結束戰爭的事。

專家們曾研究過，上一代的行為會嚴重的影響到下一代的行為。為了牛兒子，為了可以做更多的事，我也得好好的活下去，這將跟父親的“活下去”大有不同。因為現在我得了主恩，更需要堅強的活下去。我要好好的活著替主作工，我要快樂的活著為主頌讚，我要好好的活著，為了要走更遠的路。但以里書10章19節：大蒙眷愛的人哪、不要懼怕、願你平安、你總要堅強，他一向我說話、我便覺得有力量。

我祈求能蒙主寵愛，更求主寵愛服伺您的僕人們！

---- 2005/01/25

對父親的依戀

1948

在2004年參加了北美地區第九屆的夫婦懇談會，擔任分享夫婦的工作。也許是因為第一次擔任這項工作，在準備期間，不論在對自己的認知上，或是在與妻子的溝通上，都有巨大的收獲。

擔任分享夫婦的第一個課題就是要能"認識自已"，在剖析 (reveal) 自己的過程中，有許多埋藏在深處的傷痛，就一一的被發掘出來。雖然心路的歷程頗為艱苦，但是在最終的結果上，卻有相當大的收獲。

我十歲的那年，父親因公成殘。在父親出事的那一天，我先回到了家，二門深鎖，我沒有鑰匙，只能在外面等哥哥回來。等到進了門，媽媽留的字條是這麼寫著：爸爸 受傷了，媽媽去臺北，鍋裏有飯。那時候的我，只記得鍋裏還有飯，那一切都還算正常吧！從來也不曾瞭解，這個家從此就完全變了。

記 憶中的父親總是憤怒的，發睥氣是經常有的事。我們總是輕手輕腳的躲著父親，免得他發脾氣。但是不發脾氣的父親，具有多方面的才華，吟詩填詞，奕棋賞畫，除 了寫文章外，又寫了一手毛筆字。小時候，我最喜歡窩在大人邊上端茶奉水，美其名曰：乖巧，其實只是想聽父親天南地北的與朋友聊天，那時候的父親是既開朗又 風趣。

在 1991年的五月，父親因病去逝。忙完父親的後事，我們就舉家遷美了。在來美的初期，我們經歷了求學、畢業、無業、打工及再就業的過程，日子也就在忙亂中 過去了。直到參加第五屆的夫婦懇談會，有一位分享夫婦提到：不要等到來不及了，才想到要改。那時我不禁痛哭失聲，我曾經在父親臥病在床的時候，為了父親對 著母親發脾氣的事，與父親大吵了一架。"樹欲靜而風不止"，我再也沒有向父親道歉的機會了。這時，父親去逝都已經快十年了。

當 在第九屆的夫婦懇談會裏與眾人分享這段故事時，當然也是淚流滿面，可是心仍然得不到安寧，於是就拿起筆來給我弟弟寫了一封信，這封信也是我搬來美國以來寫 的第一封信。信中提起了我的近況，心路的歷程，分享的片段，並且一再地囑咐他要照顧好自己，以便照顧年邁的母親。信寫完寄出後，當天晚上就做了一個夢，我 夢到我意氣風發的坐在父親的肩頭，我夢到父親去接我，我坐在腳踏車前面橫桿，跟父親說話的情形，我也夢到回到家看不到父親，而慌張地前前後後找父親的情 形。從這些夢裏可以知道，我是多麼珍惜與父親相處的時光，同時我也顯露出失去父親的不安定感。

憤 怒的父親、嚴厲的父親、才華橫溢的父親、開朗又風趣的父親，都是我所敬愛的父親。夢醒的時候，我非常的滿足，因為我夢到了我父親，而我的心終於得到了安 寧。得了這麼多，也是因為這一切的機緣，促使我將我的心開放了出來。大陸之旅後，我又有了新的銳變，主藉著宇宙光同工的手，向我展現祂的大能，讓我的福杯 滿溢。詩篇84章12節：萬軍之耶和華阿、倚靠你的人、便為有福。感謝主！ 

---- 大牛 2005/01/19

五十九年四月十九日

四月19日 天氣晴

15:15 下了很大決心，自己爬上山坡去理髮，很巧，碰到陳良也在理髮，並且代付錢。理好以後，又轉了一圈回家，能夠上坡下坡走了一趟，真不容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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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公明路11號往山仔頂的坡道比較斜（陡），前文介紹過，父親下身麻痺，無法自主的走動，必須以移動重心並且身體前傾的方式移動，要爬山坡，對父親是很困難的。由這篇日記來看，這一天是父親第一次爬上山坡。

理完了髮，又轉了一圈回家。根據判斷，理髮的小店在半山坡，父親大概沒把握安全下坡，就再往上爬，到了坡頂再往公園走（坡度較緩），再走啟明路回來。那不是一小圈，那是好大一圈，真是難為了父親。只是出門理個髮，對父親來說，都是頂天的大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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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6:00 周善擇夫婦帶來了一隻 1/4 自焙蛋糕來訪，說來，原來他們是四月19日結婚，已經十七週年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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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善擇是父親同學，也是我們的鄰居，妻子汪玉歐，她不喜歡小輩叫她周媽媽，會把她叫老，就囑咐我們叫她阿姨，所以我們一直都叫她周阿姨。

後記：我二月七日由台灣返美，大概還有時差的關係，昨晚（今晨）4點才睡，打字的時候，10個裡面錯兩個，今天大概寫不下去了。 02/13/2012 

五十九年四月四日

四月四日兒童節 天氣晴
0730 昨天玉儿 11:00 將兩盆蝴蝶蘭送到嘉義農會參加蘭展。

四月五日民族掃墓節 天氣晴
17:00 玉儿將兩盆蘭花拿回來，結果我還是沒有去參觀過。凡參加展出的蘭花，有一隻 SKB 原子筆。
（那時候的參加獎就是一只原子筆）

四月六日 天氣晴
市公所里幹事帶來了一隻暖瓶及一張最優鄰長毛曼俐的獎狀。

四月14日 天氣晴
20:00 全家正在食晚飯時，尚白突然問：爸爸，如何（果）我考到像東海大學一樣的學校，能不能被我去讀嘛？我答：在目前的能力，我們也一定要供給你去讀，無論如何也要做到。尚白又說：那就天天食白菜。我說：真是這樣，也要以讀書為重。東門町不少這種家庭。

五十九年三月

三月24日 天氣陰
11:00 見中央日報讀者之音建議：郵遞區號一覽表可印在信封背面，頗有見地。

三月25日 天氣陰轉晴
今天自己踱出去，將 “如琢如磨” 劇本寄出
（以前記得父親在謄寫劇本，總是沒機會拜讀）

三月28日 天氣陰
12:00 兩位台北世界新聞專科的學生來推銷中國時報。
（美國高中畢業生會推銷 Cutco 的刀具，那是的台灣學生推銷報紙）

三月30日 天氣晴
許博麟來訪，談起年會還是決定在台北舉行。夏志剛回家曾對志柔說：要好好讀書，不然又像我一樣，現在我已經感覺後悔了，午飯時對老大，老二提起這件事，真是一字一滴淚。
（夏志剛、夏志柔是許伯伯的養子）

三月31日 天氣陰
20:00 從今日起，為申白考英文。每兩日一次。
（考背單字）

因公成殘 一

父親為了申請我們當學生的榮軍眷屬就學補助/減免，每過一段時間，就得整理資料重新申報，也許是國防部或是教育部認為，過個幾年，父親也許就可以正常走路，”因公成殘“的事實也就不存在了。

會想寫這一篇文章是因為在父親的 民國59年三月21日的日記裡記著：
0430 又發現大便拉在褲子裡，起來上廁所，洗褲子，這樣的事已經很久未來了。
其中滋味，只有自家知道。

父親之所以被定義為“成殘”，是因為
1. 大小便無法自理
2. 下身無痛覺
3. 大腿以下無法自主動作

所以父親必須訓練自己上廁所，每天在固定的時間內，以固定的動作暗示身體要將大便排出，如此，身體有時還是沒辦法把大便解乾淨。如果碰到肚子不舒服（拉肚子），那更是災難的開始。

由於父親無法控制大腿以下的肌肉，所以父親想出一種方法可以走動。先將身體重心往一邊移，將另一條腿往前甩（因為無法操縱小腿及腳掌的肌肉），再將重心往這條腿移動，同時身體的重心往前，利用身體的力量，把腳掌壓死，如此腳掌就不會移動，如此交互移動大腿而達到移動的目的。所以，這麽多年來，正常的人是用走的，父親是用移動的。早期的時候，父親還得用單拐，後來熟悉了以後，只要在關鍵時期扶一下就可以了。

小時候最怕父親摔跤，有時候想去扶他，總是被吼開，所以只能在邊上看著，也是頗為無奈；還好，後來父親發現讓我們走在他的身邊，由他自己扶著我們的肩頭移動，這樣子他比較有把握不摔跤。

我現在執行 Project365，美其名曰：修心及修身。父親當年是無時無刻的在不穩定中尋找平衡，想想也是頗為慚愧。